第227章 月光下的竹凳-《雾里余温》

  收完最后一筛薄荷叶时,月光已经漫过晾架的竹条,在地上织出张银网。思砚把叶子倒进布包里,指尖沾着干燥的绿,轻轻一捻就碎成末,清苦的香混着晚风钻进鼻腔,像饮了口冰镇的薄荷水。

  “装好了给来老先生送去吧,”外婆坐在凉棚的竹凳上,手里摇着蒲扇,“他说今晚会来听戏,正好当面给他。”竹凳是林砚新做的,凳面刨得光溜溜的,还留着淡淡的槐木味,四条腿稳稳当当,不像旧凳那样一坐就晃。

  思砚拎着布包往院外走,路过薄荷田时,看见苏晚蹲在田埂上,手里拿着小铲子在松土。月光落在她发顶,像撒了层霜,裤脚沾着的泥在银辉里泛着暗哑的光。“还在忙呢?”他停住脚,布包在手里轻轻晃。

  “这几棵长得慢,松松土透透气,”苏晚抬头笑了,眼尾的细纹里盛着月光,“你先去吧,我弄完就回。”思砚点点头,却没立刻走,站在田边看她弯腰、铲土,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了土里的根。

  来老先生家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着个摇蒲扇的影子。思砚敲门时,听见里面传来收音机的戏曲声,咿咿呀呀的,和外婆常听的那个调调一样。“是思砚啊?”来老先生开了门,手里还拿着个装薄荷茶的搪瓷缸,“快进来,刚泡的茶,尝尝。”

  屋里的薄荷香比院里的浓,混着老书的霉味,倒也不呛人。思砚把布包递过去:“今天新收的,苏姨说这茬最干。”来老先生接过来,打开包闻了闻,眼睛眯成条缝:“好,好得很,比上次的香。”他往思砚手里塞了块绿豆糕,“你外婆让我给你的,说你晚上爱饿。”

  回去的路上,思砚咬着绿豆糕,甜丝丝的味道里裹着薄荷的凉。路过村口的老槐树时,看见林砚坐在树下的石头上,手里拿着块木头,正用刻刀慢慢削着什么,木屑在月光里飞,像群白蝴蝶。

  “林叔,还不睡?”思砚走过去,看见木头已经有了点模样,像只小雀。

  “琢磨着给你刻个笔架,”林砚抬头笑了,刻刀在手里转了个圈,“张叔说这槐木硬,刻出来好看。”他把木头递过来,“你看这翅膀的弧度,像不像去年落在凉棚上的那只?”

  思砚摸了摸木头的纹路,确实像。去年夏天有只灰雀撞在凉棚的竹架上,掉在薄荷田里,是林砚小心翼翼捧起来,用布包着养了三天才放飞。“像,太像了。”他把笔架递回去,“等刻好了,我要摆在新书架上。”

  林砚把木头揣进怀里:“快回去吧,外婆该惦记了。”他的指尖沾着木屑,蹭在思砚手背上,有点痒。思砚“嗯”了一声,转身往家走,听见身后刻刀再次落在木头上的轻响,“笃笃”的,像在数着月光里的时辰。

  院门口的薄荷田已经空了,苏晚大概回屋了。思砚推开院门,见凉棚下还亮着灯,外婆躺在竹椅上打盹,蒲扇掉在地上,苏晚正弯腰去捡,林砚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件薄毯,像是要给外婆盖上。

  “回来了?”苏晚看见他,声音压得低,“刚想给外婆盖毯子,怕吵醒她。”林砚把毯子递给苏晚,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思砚突然想起小时候,他发烧时也是这样,苏晚守在床边换毛巾,林砚在灶房熬姜汤,外婆坐在凳上摇蒲扇,三个人的影子在油灯下叠成一团,暖得让人心安。

  他把绿豆糕放在竹桌上,刚想坐下,却发现自己常坐的那张竹凳不见了。“凳呢?”思砚四处看,院里空荡荡的,只有晾架的影子在地上晃。

  “刚才给来老先生搬去了,”林砚说,“他说家里的凳腿松了,先借他用着,我明天再做一张。”苏晚往灶房走:“我去给你拿个小马扎。”

  思砚没让她去,往林砚旁边的竹凳上坐了坐,两人的肩膀挨着,能感觉到对方衣服上的潮气——林砚刚劈过柴,苏晚刚浇过地,他自己刚跑了趟路,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点日子的烟火气。

  月光透过凉棚的芦苇席,在三人身上落了些碎银。外婆的呼吸轻轻的,像风中的薄荷叶。思砚看着竹桌上的薄荷布包,看着晾架上的空竹筛,看着田埂上的小铲子,突然觉得,这月光下的凉棚,这缺了一张的竹凳,这挨着的肩膀,都是日子该有的样子——不那么整齐,却透着股熨帖的暖。

  “明天我跟你学做竹凳吧?”思砚突然说,薄荷茶的清凉还在喉咙里,“我想给薄荷田边也放几张,累了能坐着歇脚。”林砚笑着点头:“好啊,先从打磨凳面学起,得磨得像婴儿的屁股那么滑。”苏晚在灶房里听见了,笑着接话:“可别像上次那样,磨得手起泡。”

  思砚的脸有点热,低头看着竹凳的木纹,在月光里像条流淌的河。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新的竹凳就会在林砚的刨子下慢慢成形,就像他们的日子,在这些琐碎的、温暖的瞬间里,一点点变得扎实、圆满,像这凉棚下的月光,不耀眼,却能照亮每一个角落。

  外婆的蒲扇被风吹得轻轻晃,思砚伸手捡起来,学着外婆的样子慢慢摇。扇风带着薄荷的香,拂过林砚的发,苏晚的衣角,还有他自己的脸颊,把月光里的时光,摇得慢悠悠的,甜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