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绰克图台吉-《明末改革》

  张国维的治水大业,这就算功成圆满了?

  哪能啊。

  这老小子忙活到现在,其实只算完成了第一期工程——他把那条荒废已久的元朝故道,从头到尾疏浚了大约五十里,并将河道两岸各拓宽了三丈。

  可这条古道的全长是一百五十里,剩下那一百里,因为之前囊中羞涩,只能任由其保持着原本淤塞的模样。

  如今,高名衡和乡绅们凑来的五万两银子到了手,张国维的心思立刻就活络了起来。他没有按照原先对众人承诺的那样,急着去加固那两个已见成效的巨型水池,而是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将全部人力物力都投向了那尚未打通的一百里古道。

  五万两现银,若只是用来雇佣沿岸百姓进行土方开挖,精打细算之下,确实足够他将这整条故道彻底挖通,恢复其旧观。

  这条古道的尽头,原本就是直通淮河,最终东流入海。然而,一个巨大的隐忧也随之浮现在张国维心头:倘若将经过他拓宽疏浚、水量激增的贾鲁河,就这么毫无节制地按照原路径全部排入淮河,巨大的水量和沙量冲击之下,淮河自身河道必然不堪重负,其两岸水位很可能要急剧升高。

  届时,岂不是救了黄河,却又祸及了淮河?他张国维这番心血,非但不是功绩,反倒要成了新的罪过了。

  此时的张国维,早已将朝廷钦差的官架子抛到了九霄云外。

  若说在开封时他还只是初涉此道,那如今的他,已然成了个深谙此道的“金牌销售”。

  他的目标客户,从开封一地的乡绅,扩大到了整条河道沿岸所有家底丰厚的家族——但凡宅邸临水、田亩连陌的,都成了他眼中潜在的“投资人”。

  他不再坐在衙门里等客上门,而是主动出击,风尘仆仆地穿梭于各州县之间。今日宴请陈州的望族,明日拜访归德的富户。他那身绯色官袍,成了工地和宴会厅之间最忙碌的风景。

  这位“张销售”的核心商业模式简单而高效:沉浸式体验游。

  他会亲自领着这些将信将疑的乡绅豪族,登上那坚固的新堤。

  先是指着那波澜不惊的沉沙池,声音洪亮:“诸位请看!这便是去浊还清的第一步!昔日一碗水半碗沙的黄河,在此处已初见澄澈!”

  接着,手臂一挥,指向那纵横交错的灌溉渠网,语气变得充满诱惑:“再看这渠中之水,已可直入农田!沿河两岸,昔日望天收的旱地,转眼便是旱涝保收的膏腴之土!诸位之地,近水楼台,岂能错过这千秋良机?”

  最后,他会把众人引到那片经由他的工程而得以灌溉、已然泛起青翠的示范田边,完成临门一脚的绝杀。

  他不再空谈大义,而是俯身抓起一把湿润的泥土,语气恳切得像是在分享一个发财的秘密:“眼见为实!这禾苗长势,这泥土墒情,岂是虚言?张某人要的不多,只望诸位再助一把力,让这活水,也能流进诸位的田里,变作今秋沉甸甸的稻穗,变作家族百年不衰的基业!”

  就靠着这套令人叹为观止的“游说法”,张国维竟又从沿河各地的乡绅豪族口袋里,硬生生掏出了将近十万两雪花银。

  钱一到手,他立刻展现出其精明务实的一面。他首先拨出三万两,对外宣称将用于加固那两个作为门面的巨型水池。

  等等,您或许要问:当初他不是信誓旦旦地说需要五万两才能加固吗?

  没错。但我们的钦差大臣,对乡绅们使了个“小小的”话术。实际上,经过工头们的精确核算,二万两就足以将池堤加固得坚不可摧。

  那多出来的一万两,被他悄无声息地挪作了他用——他下令在沉沙池的下游,依托地势,开辟了一大片人工沼泽湿地,并从远处移栽了大批的芦苇。

  当高名衡疑惑地问起这片突然出现的沼泽有何用时,张国维只是神秘地笑了笑,捻着胡须道:“平仲兄,此乃‘以柔克刚’之法。这芦苇荡,看似无用,实则是这治水大业的最后一着妙棋,其功用,日后便知。”

  与此同时,远在北京紫禁城的朱由检,案头已堆积了厚厚一摞来自河南地方的奏本。

  连续数月,他接到的已不再是弹劾张国维“靡费钱粮”的攻讦,而是开封、归德、陈州等地官员异口同声为张国维请功的奏章。字里行间,无不在盛赞其治水有方,河道初通,民田得溉,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随之而来的,自然还有张国维本人那份言辞恳切、数据详实,但核心目的极其明确——请求后续工程拨款的奏疏。

  朱由检看着这些奏报,又瞥了一眼户部呈报的、刚刚解运入库的春税数额,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似是无奈,又似是欣慰。

  于是,一笔高达一百万两的巨额工程款,便从紧张的国库中划拨出来,火速发往河南。

  几乎在同一时间,兵部也传来消息,洪承畴西征所需的粮草、军械及开拔饷银,也已筹措完毕。

  洪承畴这边,倒也没有白白耗费这一个多月的时光。

  他深谙“知己知彼”之道,并未急于进兵,而是派出了大量精干斥候与熟悉蕃情的通事,深入青藏地区,将那片高原上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摸了个门清。

  根据陆续传回的情报,他对各方势力有了清晰的判断:

  藏巴汗:一个未经大明朝廷正式册封,自立名号、割据一方的豪酋。

  绰克图台吉:堪称林丹汗的孤忠遗臣。其旧主林丹汗被皇太极击败身亡已近七八年,他仍打着故主的旗号,在高原苦苦支撑,可谓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白利土司:名义上算是受过大明册封的土官,但地处偏远,从未履行过朝贡的义务,对朝廷的忠诚度几乎为零。

  和硕特部固始汗:在皇帝朱由检的初步认知里,这就是个从新疆(天山南路)千里迢迢跑到西藏来抢地盘、不明所以的莽夫。

  洪承畴铺开桑皮纸,提笔蘸墨。他深知,尽管林丹汗这位昔日盟友作战屡屡受挫,在与皇太极的较量中未尝胜绩,但大明与蒙古左翼曾经共同抗金的名分犹在,这便是一篇可以做下去的文章。

  他略一沉吟,以大明陕西甘肃总督的身份,向仍在青海湖畔坚持的绰克图台吉发出一封措辞既显威严、又带劝诫的信函:

  “大明钦命总督陕西甘肃等处军务兼理粮饷都御史洪,致书于绰克图台吉阁下:

  忆昔之盟,我朝与尔部谊属同袍,信使往来,赐市不绝,共御东虏,此情此景,犹在目前。 今闻台吉仍持故主之志,辗转高原,其心可悯,其节可嘉。

  然,王师不日西巡,旌旗所指,皆大明之疆土。 尔究竟是敌是友,需当面陈情。望台吉深明大义,速遣使至军前,禀明情由,听候朝命。若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则天兵一到,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这封信,既点明了过去的香火情分,给了对方一个台阶,更清晰地传达了大明即将军事介入的意志,以及“顺者昌,逆者亡”的最终态度。

  十几天后,洪承畴的信送到了仍在青海湖西北游牧的绰克图台吉手中。这位年迈的台吉读完信,望着帐外稀稀拉拉的部众,脸上露出了混合着悲愤与讥讽的苦笑。

  他唤来文书,口述了一封回信,语气苍凉而倔强:

  “大明洪督师麾下:

  来信收悉。昔日之盟,吾未尝一日敢忘。

  然我主林丹汗与皇太极血战数年,力竭而崩,其时王师何在?

  今我部流离失所,困守苦寒之地,犹如离群孤狼,舔舐伤口,所求者,不过一块能让族人活下去的草场,延续黄金家族之血脉。

  今督师率虎狼之师西来,以‘敌友’相诘。吾部纵有归顺之心,奈何早已筋疲力尽,难为大军前驱。

  若天朝仍念旧情,但求划给青海一隅容身,吾部自当年年朝贡,永为大明西陲藩屏。若天朝必欲以兵戈相见……吾部虽弱,亦知困兽犹斗!”

  这封回信,道尽了残部的凄惶与无奈,也摆明了态度:投降可以,但要给条活路;若不给,那就只好拼死一战。

  洪承畴是何等人物?宦海沉浮,统帅千军,岂是那等好相与的善男信女?他给出的招抚路子,对方既然不走,那在他眼中,便只剩下了“给脸不要脸,自寻死路”这一条。

  既然绰克图台吉敬酒不吃,那便请他尝尝这罚酒的滋味。

  洪承畴再无犹豫,中军帐内令旗挥动,战鼓擂响。他亲率周文郁、黄得功等部精锐,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直扑绰克图台吉在青海湖畔的游牧之地。

  他就是要用雷霆万钧之势,给这位不识时务的林丹汗“忠臣”,好好上一课,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天威难测,王师赫赫!

  洪承畴于四月初一誓师出征,亲率大军西进。周文郁、黄得功统领两万精锐骑兵作为前锋,一路势如破竹,于四月十五日便兵临青海湖畔,将绰克图台吉的营地盘踞地围得水泄不通。

  面对如此阵势,绰克图台吉甚至未能组织起像样的抵抗。次日,四月十六日,他便下令各部放下兵器,亲至明军大营请降。

  这倒并非他骨头软、意志不坚。实是双方实力悬殊到了绝望的地步——仅明军先头部队那两万披甲执锐的骑兵,就已数倍于他全部能战之兵。更不必提洪承畴中军尚有装备精良的三万新军与两万久经战阵的陕西边军正蓄势待发。

  这般天壤之别的军力对比,除非真能用头去撞开明军的铁甲,否则任何抵抗都无异于以卵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