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殖民的争议与远见-《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巴尔杜条约》签订和突尼斯保护领建立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意大利国内激起了巨大的涟漪。都灵和罗马的街头,报刊亭被争抢一空,人们聚在一起,激动地讨论着这则新闻。官方的《复兴报》用头版通栏标题欢呼“意大利的太阳照耀北非!”、“历史性的跨越:王国获得第一个保护领!”,极力渲染着民族主义的自豪感。然而,在庄严的罗马蒙特奇托里奥宫议会大厅内,气氛却远非一致的欢欣鼓舞,质疑与争论的声音如同疾风骤雨般袭来。

  首先发难的是代表传统地主和农业利益的保守派议员。一位来自翁布里亚地区、须发皆白的老议员颤巍巍地站起身,挥舞着刚刚拿到的军费初步统计报告,声音因激动而尖锐:“胜利?先生们,请看看这份冰冷的数字。我们为了那片遥远的沙漠,耗费了国库数千万里拉的军费。牺牲了上千名最优秀的年轻人——他们大多不是战死沙场,而是倒在了北非可怕的疟疾和伤寒之下。我们得到了什么?一片贫瘠的、满是沙子和野蛮部落的土地,报纸上说的磷酸盐矿?那是什么东西?能弥补我们巨大的投入吗?能养活我们的人民吗?我看这根本不是胜利,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挥霍纳税人血汗钱的疯狂冒险。是拿着意大利农民和工人的钱,去满足少数人的虚荣心。”

  他的话音未落,左派激进议员和部分共和派人士立刻起身,从另一个角度发起了更严厉的抨击。一位来自米兰的年轻议员,言辞激烈:“这不是冒险,这是犯罪,是赤裸裸的帝国主义掠夺,是对一个主权国家的野蛮侵略。我们意大利自己刚刚从分裂和被干涉的痛苦中走出来,转身就去欺凌比我们更弱小的民族?我们口口声声说的复兴、统一、自由,难道最终就是为了效仿古老的罗马,去奴役其他人民吗?这场不义的战争只会播下仇恨的种子,浪费本可用于改善国内民生、建设学校、医院和养老院的宝贵资源。这是道德的彻底沦丧,是共和国精神的背叛。”(尽管意大利是王国,但左派常以共和理想抨击政府)

  议会大厅顿时陷入一片嘈杂,左右两派的指责交织在一起,矛头直指内阁和首相本人。

  面对这汹涌的质疑浪潮,亚历山德罗·科斯塔首相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先让议场的喧嚣稍稍平息,然后才走到讲台前,目光沉稳如磐石,扫过全场每一位议员。“先生们,”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听到了你们的担忧和质疑。你们看到了军费的数字,看到了牺牲的名单,看到了那片土地眼前的贫瘠。你们的困惑,源于对眼前代价的痛心,而我,要求你们看远一点,再远一点,看到意大利未来五十年的国运。”

  他猛地转身,指向身后巨幅地中海地图上突尼斯的位置,手指重重地敲击着。 “突尼斯的价值,从不在于它明年能产出多少粮食,或者那点磷酸盐矿能否立刻抵消我们的军费。它的价值在于其无可替代的战略地位。”他提高了音量,“它扼守地中海的中部,与我们的西西里岛隔海相望,是连接东西地中海的咽喉要道。控制突尼斯,就意味着我们真正扼住了‘我们海’的南大门。

  从此,我们的海军获得了至关重要的前进基地和避风港,舰队活动范围大大延伸,威慑力倍增。我们的商船队获得了安全的航道和中转站,贸易成本将显着降低。从长远看,这将极大提升我们的国家安全,其带来的战略收益,远非眼前这点军费可以衡量。”

  “其次,”他继续道,语气充满远见,“这是一个伟大国家走向世界的基石和试验场,意大利不能也绝不会永远满足于蜷缩在欧洲大陆的一角。我们需要海外的市场,需要稳定的原料产地,需要拓展民族生存的空间,需要在世界事务中投射我们的影响力。突尼斯,就是我们的第一个支点,是我们学习如何管理海外领地、经营全球利益的学校。那里的资源、土地和市场,将为我们未来的工业化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更重要的是,它为我们培养了不可或缺的殖民管理经验和国际视野。”

  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整个地中海:“议员们,地中海就是我们意大利民族的命运之海。逃避它,我们终将再次沦为二流国家,任人宰割。主宰它,我们才能赢得未来的繁荣、安全与尊严。突尼斯,就是我们为了主宰命运,必须迈出的、最坚定的一步。现在的投入,看似巨大,但未来回报给意大利和我们子孙后代的,将是整个地中海的战略主动权和无尽的发展可能性。这不仅仅是一次殖民,这是一项为了王国千秋万代的战略投资。”

  亚历山德罗充满激情和战略眼光的演讲,虽然未能彻底说服所有反对者(尤其是左派依然坚持道德批判),但其展现出的宏大格局和坚定决心,有效地压制了议会内的主要反对声浪。再加上统一党占据的多数席位,后续关于突尼斯殖民管理预算和政策的议案,最终得以顺利通过。

  议会内的波澜暂时平息,但真正的挑战在于治理。接下来的内阁会议上,气氛务实而凝重。亚历山德罗明确指出:“军事征服只是最容易的部分。如何有效治理,消化这片土地,并将其转化为真正的国力,才是真正的考验。我们必须高效、有力,避免重蹈其他国家殖民统治混乱、低效的覆辙。”

  经过深入讨论,内阁达成了一系列决议:

  1.建立高效殖民管理机构:设立“突尼斯保护领总督府”,直接对罗马的首相和内阁负责。首任总督人选至关重要,任命了以务实、强硬和行政效率着称的殖民事务大臣贾科莫·列蒂亲自兼任,驻军指挥官卡洛·阿尔贝托尼将军为副总督,实行军政一体化的强力统治。总督府下设民政、财政、警务、公共工程等专门部门,全部由意大利官员主导,同时有限度吸纳部分合作的前贝伊政府下层官员。明确暂时不给予突尼斯人意大利公民身份,实行 “间接统治”,保留贝伊作为傀儡象征安抚人心,但一切实权牢牢掌握在总督手中。

  2.铁腕镇压,确保秩序:命令留守的意军部队,与新组建的殖民警察部队(优先招募忠诚的意大利裔和部分合作部落人员)配合,对任何零星的反抗和袭击进行毫不留情的军事清剿。采取“胡萝卜加大棒”策略:对合作部落和贵族给予金钱、官职奖励;对反抗者坚决镇压,夷平村庄,流放首领,迅速树立殖民当局的绝对权威。

  3.立即开发,掠夺资源:派遣由地质学家和工程师组成的勘探队,全面勘察磷酸盐、铅、锌等矿藏储量。优先授予意大利国家矿业公司、科斯塔集团等意大利公司特许开采权,修建连接矿区和港口的铁路,尽快将资源运回国内或投入国际市场,实现经济利益。同时,以“国有化”或极低价格大规模“购买”肥沃土地,建立大型种植园,种植橄榄、葡萄、棉花等经济作物。

  4.移民实边,改变结构:制定极具吸引力的移民政策,鼓励本土(尤其是贫困的南方)农民、退伍军人移民突尼斯。国家提供土地、贷款、农具和种子。甚至考虑将部分非暴力罪犯流放至此垦殖。目标是通过持续移民,逐步改变当地人口结构,强化统治根基。

  5.长远战略跳板:亚历山德罗明确指示,突尼斯的一切基础设施建设和管理体系,都必须考虑到其作为未来向的黎波里塔尼亚(利比亚)乃至中非扩张的战略跳板和后勤基地的作用。

  会议结束后,庞大的国家机器和商业力量开始围绕新的殖民地高速运转起来。官员们奔赴突尼斯,移民船开始筹备,科斯塔集团的勘探队率先出发。意大利的殖民时代,在争议与期望中正式开启。亚历山德罗深知,前方的道路布满荆棘,国内外的挑战从未消失。但迈出这第一步后,意大利的舰队和商船,终于在地中海的对岸,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虽充满挑战却至关重要的支点。帝国的车轮,已然开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