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巧计缉王虎-《新聊斋今古异闻录》

  宝应县衙的油灯,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灯芯时不时爆出细小的火星。

  蒲松龄握着狼毫的手,突然顿住,宣纸上,刚写下的吏蠹二字,被晕开的墨团,染得模糊不清。

  窗外更夫敲着梆子走过。

  梆子声,混着远处醉汉的骂街声,断断续续传进屋内。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案头的漕运卷宗,堆积如山。

  白天那幕,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城西流民巷,住破庙里的妇人,抱着幼儿跪在县衙阶前,旁边躺着她的丈夫。

  男人的腿骨被衙役打断,白森森的骨头刺破皮肉,在寒风中渗着血。

  只因他们,交不出今年凭空多出的河工税。

  妇人哭着求官府开恩,却只换来衙役的呵斥和棍棒。

  “松龄,又在熬灯油?”

  随着铜环叩门声,孙蕙带着满身寒气踏入书房。

  他身上的藏青官袍绣着暗纹云纹,在烛光下泛着微弱的光。

  “明日随我去高邮查账,最近漕运记录,总有些对不上的数目。”

  孙蕙瞥见案头凌乱堆放的文稿,笑着摇头。

  “听说扬州书肆新刻了《子不语》,你平日爱写些鬼怪故事,倒是该去看看。”

  蒲松龄合上账簿,烛火映得他眼底布满血丝:

  “大人,城西流民巷这个月已经冻死三个人了。之前说的赈灾粮......”

  “此事我早有安排。”

  孙蕙抬手打断他的话,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告示,

  “明日就开粥厂施粥。

  只是漕运账目,这边得抓紧查查......”

  话没说完,师爷匆匆跑进书房,在孙蕙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孙蕙脸色骤变,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拍在案上:

  “反了天了!王虎那厮竟敢私吞修堤银?”

  原来负责河道工程的衙役王虎,勾结当地漕帮,用掺沙的劣石充作筑堤材料,中饱私囊上万两白银。

  更过分的是,他还将本该用来赈灾的粮食倒卖,导致许多流民饥寒交迫而死。

  孙蕙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

  “这个王虎,平日里最会阿谀奉承,我竟然被他蒙骗了这么久!”

  “大人,不如将计就计。”

  蒲松龄望着案头未完成的《青蛙神》文稿,突然有了主意。

  “我听说王虎这个人十分迷信鬼神,我们或许可以......”

  他压低声音,把自己的计划详细说给孙蕙听。

  孙蕙听着听着,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

  三日后,邵伯湖笼罩在浓浓的夜雾中,湿气裹着寒意扑面而来。

  蒲松龄站在船头,听老艄公慢悠悠地哼唱着采莲曲。

  月光洒在湖面上,被雾气晕染得朦胧。

  突然,芦苇荡里传来一阵簌簌响动。

  “莫不是夜游的狐仙?”

  老艄公话音刚落,湖面突然剧烈翻涌。

  数十只体型硕大的牛蛙,驮着荷叶破水而出,簇拥着中间一只披红戴绿的蛙王。

  蛙王鼓着腮帮子,发出类似人声的鸣叫:“贪赃者,死!”

  声音在寂静的湖面上回荡。

  躲在船舱里的王虎吓得脸色惨白,一屁股瘫坐在地,裤腿渗出尿渍。

  他当然不知道,这些经过训练的牛蛙,是蒲松龄花了几天时间,从周边乡间一户猎户那里借来的。

  更夫的梆子声由远及近,孙蕙带着一队衙役,举着灯笼突然现身。

  灯笼上,肃静二字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王虎看到这阵势,双腿直打哆嗦,话都说不利索了。

  几天后的扬州瘦马馆,绣楼里,琵琶声混着脂粉气扑面而来。

  王虎正被歌女们,簇拥着饮酒作乐,丝毫没察觉到角落里的异常。

  一个盲琴师坐在阴影里,枯瘦的手指拂过琴弦,奏出的曲调哀怨诡谲。

  “客官可知五通神索命的故事?”

  盲琴师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低沉。

  “上个月盐商家的小姐撞见五通神,第二日便神志不清,嘴里一直念叨着还我粮米......”

  王虎手中的酒杯一声掉在地上。

  窗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屋内烛火瞬间熄灭。

  黑暗中,他感觉有一双冰凉的手抚过自己的脖颈。

  等灯笼重新点亮时,盲琴师早已不见踪影,只在琴弦上留着半片带血的指甲。

  这自然也是蒲松龄提前安排好的戏码。

  北固山甘露寺内,老住持敲着木鱼,为蒲松龄和孙蕙斟上热茶。

  “檀越眉间戾气未消。”

  老和尚望着山下奔流不息的江水,将一本《夷坚志》推到蒲松龄面前。

  书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以虚写实,借妖讽人,方见本心。”

  山风穿堂而过,吹动经幡猎猎作响,恍惚间,墙上壁画里的恶鬼像是眨了眨眼。

  公堂上,王虎望着高悬的明镜高悬匾额,裤腿上还沾着几天前在芦苇荡摔倒时的泥浆。

  当孙蕙将掺沙的石块,和详细的漕运账本,扔在他面前。

  这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衙役,彻底崩溃了。

  小人猪油蒙了心!

  那青蛙神和五通神夜夜来找我索命......”

  结案那天,蒲松龄坐在回程的船舱里修改《青蛙神》的文稿。

  船篷外,船夫的女儿突然指着漫天晚霞大声惊呼:“先生快看!是龙宫舞姬在天上跳舞呢!”

  只见火烧云变幻成霓裳羽衣的女子模样,在云端翩翩起舞。

  蒲松龄立刻铺开纸张,提笔疾书。

  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在天际时,一篇新的故事《晚霞》已经写就。

  这时,孙蕙走进船舱,看到蒲松龄正在专注地写东西,不禁笑道:

  “你这书生,再写下去,怕是要把宝应县的鬼狐,都收进书里了。”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家书递给蒲松龄。

  “嫂夫人来信说,蒲箬已经能背完《千字文》了。”

  夜深人静,蒲松龄点燃艾草驱赶蚊虫,继续伏案写作。

  窗外的蛙鸣声与远处传来的更鼓声交织在一起。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自己笔下的狐仙鬼怪,从纸间走出来,在月光下轻歌曼舞。

  案头墨迹未干的文稿,泛着微光,就像一面面镜子,映照着人间的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