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成仙》之一-《新聊斋今古异闻录》

  《成仙》1。

  文登县的槐花又开了。

  周大佑坐在书斋窗前,看隔壁成知天踮着脚摘花,青衫下摆扫过石桌。

  这年他们十四岁,共读《论语》时,总把“学而不思则罔”念成“学而不思则亡”,惹得塾师,戒尺敲响桌角。

  “大佑,这花蒸糕比去年的香。”成知天晃着满袖花瓣,跃进窗来。

  周大佑忙用镇纸,压住被风吹乱的书页。

  砚台里浮着片花瓣,竟像极了成知天笔下的山水小品。

  成知天父母早逝,孤苦无依,周大佑之父怜其才学,便让他长住周家。

  每日卯时,两个少年便在槐荫下对坐读书。

  周母常端来核桃酪,笑骂成知天:“你这孩子,将来必是个书呆子。”

  成知天便放下书卷,恭敬作揖:“呆子有福,能常吃婶子做的酪。”惹得满院皆笑。

  周大佑长兄如父,常把自己的新衫裁短了给成知天穿。

  一日暴雨突至,两人躲在廊下避雨。

  成知天望着雨中飘摇的杏花,忽然朗声道:

  “大佑,若有一日我成了神仙,定要让这雨只浇恶人田。”

  周大佑笑着推他一把:“先考过秀才再说神仙话。”

  却没注意到成知天眼中,闪过的异样光芒。

  周大佑二十岁那年,妻子陈氏难产而亡,留给他一个襁褓中的幼子。

  次年续弦王氏,是城南米商之女,生得珠圆玉润,却嫌贫爱富。

  成知天自觉避嫌,轻易不入内宅。

  这日王氏幼弟来省亲,周大佑在内室设宴,忽闻仆人禀报:“成公子在二门求见。”

  王氏筷子一顿,眉梢微挑:“我当是谁,原是那穷酸书生。”

  周大佑瞪了她一眼,忙起身相迎。

  成知天站在垂杨下,手中握着束野菊:“闻令弟来,本欲贺喜,却想起山中野梅该开了……”

  周大佑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我之间,何须这些虚礼!”硬拉着他往宴客厅走。

  王氏见状,冷笑一声,摔了茶盏。

  酒过三巡,忽有佃户跌跌撞撞闯进来:

  “老爷!黄吏部家的牛踩了咱们的麦田,还把张三打断了腿!”

  周大佑拍案而起,酒盏跳得老高:“黄家那牧猪奴,竟敢欺到我头上!”

  成知天忙按住他:“黄家与县令勾结,此时去怕是要吃亏。”

  “他祖上原是我家佃户!”周大佑怒目圆睁,“如今仗着女儿给侍郎做小妾,便如此跋扈?”

  .成知天见他血气上涌,急得眼眶发红:“前月李秀才不过争田,便被诬作盗匪,大佑你忘了?”

  周大佑却甩开他的手:“我偏要告到官府,看看王法大还是银子大!”

  县衙公堂上,周大佑将状纸拍在案上,县太爷斜睨一眼,见是告黄吏部,立刻变了脸色:

  “小小民事,也敢惊动本官?”将状纸撕得粉碎。

  周大佑怒火攻心,直指县太爷:“你这贪官,枉食朝廷俸禄!”

  “大胆!”县太爷一拍惊堂木,“敢辱骂上官,给我打二十板子!”

  衙役们如狼似虎扑上来,成知天冲过去时,周大佑已被拖入大牢,嘴角淌血,却仍骂声不绝。

  “兄弟啊,我应该阻止你,太冲动了……”成知天隔着铁栏杆,握住周大佑的手。

  周大佑却笑了:“贤弟勿忧,我那同年在刑部,定能还我清白。”

  成知天摇头:“太慢了。我明日便进京,定要告御状。”

  周大佑欲言又止,终是点了点头:“万事小心。”

  三日后,成知天背着行囊上路。

  周家幼弟追出村口,塞给他两锭银子:“成兄路上用。”

  成知天收下,转身消失在晨雾中。

  这一走,便是十月有余。

  京城的冬天格外冷。

  成知天混在木市的人群中,手脚冻得麻木,却死死盯着远处的仪仗。

  忽闻金鞭三响,皇帝的御驾缓缓而来,他猛地扑到马前,哀号着呈上状纸。

  “草民成知天,叩请陛下为文登县民周大佑做主!”

  他的声音穿透风雪,惊得御马前蹄扬起。

  侍卫将他按在地上,成知天却死死护住状纸:

  “陛下,那县太爷与黄吏部沆瀣一气,草菅人命啊!”

  皇帝见他形容憔悴,却目光如炬,命人接过状纸。

  待看到“黄吏部受贿诬陷”等语,不禁皱眉:“着刑部重审,驿送文登。”

  成知天叩首时,额头已渗出血来,在雪地上,洇出红梅般的印记。

  此时的周大佑,已在狱中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黄吏部买通狱卒,断了他三日饮食。

  成知天赶到时,正见狱卒将馊饭倒在地上:“吃吧,狗东西。”

  “大佑!”成知天扑过去,见周大佑形如骷髅,气息微弱,顿时泪如雨下。

  周大佑却扯出一丝笑:“贤弟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成知天握紧他的手:“刑部马上提审,你且撑住。”

  三日后的公堂上,成知天呈上黄吏部的行贿账册,又有海寇当堂翻供。

  县太爷脸色惨白,瘫倒在堂下。

  周大佑被扶出时,成知天忽然发现,这个与自己同年的挚友,竟已生出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