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观中交狐友-《新聊斋今古异闻录》

  《灵官》

  明朝天启年间,南京朝天观,有个姓周的道士,酷好吐纳导引之术。

  他在东厢房辟出静室,每日寅时便闭门打坐,一呼一吸间,端的是有些门道。

  这年春日,观中来了个灰衣老翁,说要借住偏殿。

  周道士见他鹤发童颜,腰间挂着葫芦形香囊,隐约有松木香,便应了下来。

  三日后的子夜,周道士打坐时,忽闻偏殿传来清啸,如孤鹤穿云。

  他循声看去,竟见老翁单足立于古柏枝头,月下衣袂翻飞,那是道家五禽戏的招式。

  “老丈也是修道之人?”周道士肃然作揖。

  老翁纵身跃下,笑道:“小道不过是个小人物,哪敢称修道?”

  周道士非但不嫌,反而大喜,从此两人每日论道。

  老翁常以《黄庭经》注疏相授,所言妙义,连观中住持都未曾听闻。

  每逢朝廷郊祭大典,老翁必提前十日离开,待祭典结束才返回。

  周道士心中疑惑,直到中秋对饮时,老翁才酒后吐真言:“实不相瞒,我乃狐族。

  郊祭之时,天地诸神下界,涤荡污秽,我等异类无处容身,只得远避。”

  说罢从葫芦里倒出枚朱果,“此乃终南山灵根,赠君助你冲关。”

  崇祯十七年,又到郊祭之期。

  老翁临行前神色凝重:“今年大不同以往,诸神巡界必格外严苛,我须得找个极隐秘的所在。”

  周道士送他到山门外,见老翁化作青烟,朝城西乱葬岗方向去了。

  谁知这一去竟三个月未归。

  周道士每日登阁远眺,直到隆冬时节,才见老翁形容狼狈而至。

  昔日的青衫已破烂如渔网,满头白发沾满草屑,身上还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险些见不到道友了!”老翁灌下三大碗清泉,才颤声讲述经历。

  原来他贪念近便,躲进了城西的阴沟,藏在一口破瓮之下。

  哪料戊寅日卯时,王灵官持金鞭巡界,铁鞋踏在石板上的声响,听得他肝胆俱裂。

  “那金鞭落下时,鞭梢火星溅在我尾椎,至今仍灼痛不止!”

  老翁撩起衣摆,周道士惊见其左臀有焦黑伤痕,形如犁铧。

  为躲避灵官追击,老翁慌不择路,竟窜进了黄河边的粪窖。

  “那秽气熏得我七窍流血,神智混沌间只,得屏息闭气,任粪水没过头顶。”

  说到此处,老翁剧烈咳嗽。

  “待灵官离去,我浑身沾满粪便,连同类都避之不及,只得跳进黄河洗净污臭。

  又在邙山暗穴中蛰伏百日,才算褪去腥臊。”

  次日清晨,老翁取出半块泛黄的绢帛:“此乃《避劫诀》残篇,观中地脉已乱,望道友速速离去。”

  周道士展开一看,见上面画着北斗七星走位图,第八星位竟标注着“甲申劫”三字。

  三日后,周道士只带了随身道袍,和老翁所赠朱果。

  悄然离开朝天观,云游至武当山。

  半年后,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祯帝自缢煤山,南京城破之日,朝天观被战火焚毁,观中道士无一生还。

  清康熙年间,有个云游道士在武当山遇雨,躲进紫霄宫偏殿。

  见殿角有个石函,启封后发现半卷《狐道秘录》,内页夹着,当年老翁腰间,香囊中的一片风干的松果。

  秘录最后一页写着:“仙凡皆有劫,避得身外秽,难防心中尘。”

  笔迹已被水渍晕染,却仍透着股洒脱之意。

  如今朝天观,旧址已成废墟,唯有观前古柏依然葱郁。

  每逢阴雨天气,路过的樵夫,还能听见松涛中,夹杂着鹤啸。

  仿佛当年那对人狐道友,仍在云端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