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兵临城下-《血色白银》

  慈山府失陷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升龙城内炸响。城内的恐慌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市井萧条,百姓纷纷闭户,一些富户甚至开始暗中收拾细软,准备逃往乡间。莫朝小朝廷内部,更是暗流汹涌,争吵不断。

  明军主力在慈山稍作休整后,便浩浩荡荡开拔,兵锋直指升龙。旌旗蔽日,刀枪如林,军容之盛,让沿途窥探的莫军斥候胆战心惊。郑经采纳阮文岳的建议,并不急于合围,而是选择在升龙城东、红河沿岸的一片高地上扎下坚固营寨,背靠水道,既便于取水,也能与水师遥相呼应。

  营寨初定,郑经便带着一众将领,在阮文岳及其向导的陪同下,策马抵近升龙城勘察。

  只见升龙城巍然矗立在红河平原之上,城墙高大厚重,明显经过多次加固,墙体外侧还挖掘了宽阔的护城河,引的是红河活水。城头上,旗帜飘扬,兵丁巡弋,依稀可见一些新架设的、形制与明军火炮略有不同的金属管状物反射着寒光。

  “看来,葡萄牙人还是送了些家伙进来。”郑经眯着眼,指着城头那些新设的炮位,“数量似乎不多,但据戚将军所言,此夷炮射程颇远,精度亦佳,不可不防。”

  阮文岳面色凝重地点头:“将军所见极是。升龙城防,确实棘手。强攻之下,纵能攻克,我军伤亡必巨。” 他顿了顿,指向护城河与外郭之间的一片区域,“不过,末将观察,莫军为了加强城防,近期强征了大量民夫在城外挖掘壕沟、设置拒马,致使城外民怨沸腾。或许,这是个可趁之机。”

  郑经若有所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细打量着升龙城的布局,尤其是东门和南门方向。良久,他调转马头,沉声道:“回营再议。”

  中军大帐内,气氛严肃。郑经将勘察所见告知众将,随即问道:“诸位,升龙坚城在前,有何破敌良策?”

  一名性子急躁的参将率先抱拳:“将军!我军连战连捷,士气正旺!末将愿率本部兵马,打造攻城器械,强攻东门!必为大军打开通道!”

  另一名较为沉稳的游击将军则摇头反对:“李参将勇武可嘉,但强攻损失太大。末将以为,当以围困为主,断其粮道,待其自乱。同时,可效仿慈山之战前故技,广布流言,乱其军心民心。”

  众将议论纷纷,或主攻,或主围,莫衷一是。

  这时,阮文岳看向郑经,开口道:“郑将军,末将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阮首领但说无妨。”

  “强攻损失惨重,久围恐生变数,南方郑氏、北方武氏态度暧昧,葡萄牙人亦未完全死心。”阮文岳缓缓道,“末将以为,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方才将军也看到,莫登庸倒行逆施,强征民夫,已失民心。我军何不借此大做文章?”

  郑经眼中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哦?如何做法?”

  阮文岳凑近几步,低声道:“可令军中文书,多写安民告示,申明我军乃王师吊民伐罪,只诛首恶莫登庸,绝不扰民。将这些告示,用箭射入城中,或派死士趁夜张贴于城外。同时,对城中射书,许诺凡弃暗投明者,无论官兵,皆论功行赏。尤其……要对准那些非莫氏嫡系的将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另外,可令军士在城外高声宣讲,揭露莫登庸为固守城池,已下令囤积粮草,必要时将强征城内百姓存粮,乃至……易子而食!”

  帐内众将闻言,皆是一震。这一招,可谓毒辣,直指人心弱点。

  郑经沉吟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攻心之策,确有必要。但仅靠此,恐难速胜。莫登庸经营多年,其嫡系未必肯轻易投降。” 他目光扫过众将,最终定格在阮文岳身上,“阮首领,你之前提到的城内内应,如今可能联系上?我们需要更确切的情报,甚至……一个里应外合的机会。”

  阮文岳精神一振:“末将已设法派人潜入城中联络。最迟明后日,当有回音。据末将推测,若我军施加足够压力,并辅以利诱,那位掌管东门粮仓的仓大使和南营的把总,或可一用。尤其是那位把总,其麾下二百人,若能在关键时刻于城内制造混乱,甚至抢占一段城墙,则我军破城机会大增!”

  “好!”郑经下定决心,“那就双管齐下!李参将!”

  “末将在!”那员主张强攻的参将起身。

  “命你部监造攻城云梯、楯车、井阑,多备土囊,做出强攻东门的姿态,日夜不停,以疲敌师,亦麻痹敌军!”

  “得令!”

  “王游击!”

  “末将在!”那名主张围困的游击将军应声。

  “命你部负责巡弋外围,清扫莫军斥候,切断升龙与周边联系,尤其是通往南方的道路,谨防郑氏或其他势力插手。同时,选派嗓门洪亮、熟悉安南语的军士,按阮首领方才所言,日夜向城内喊话!”

  “末将明白!”

  布置完毕,郑经看向阮文岳,语气郑重:“阮首领,联络内应、探听虚实之事,就全权拜托你了!此事关乎全局,务必谨慎!”

  “将军放心!此乃末将份内之事,定为将军带来好消息!”阮文岳抱拳,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

  接下来的两日,升龙城外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态势。明军大营日夜赶制攻城器械,号鼓之声不绝,摆出强攻架势。同时,城外的高声宣讲也从未停息,将莫登庸的“罪状”和明军的“仁义”反复播撒。更有无数绑着告示的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入城中。

  升龙城内,气氛更加压抑。守军疲于奔命,应对明军可能的进攻。而城内的流言,在明军有意的推波助澜下,越传越凶。

  “听说明军说了,只杀莫登庸一家,其他人只要投降,都能活命,还能领赏钱!”

  “王师说了,不开城门投降,等城破之日,就要……就要屠城啊!”

  “莫皇……莫登庸真的下令要收缴我们的粮食吗?那我们一家老小可怎么活?!”

  恐慌、猜疑、绝望的情绪在升龙城内发酵。莫登庸虽严令弹压,甚至当众处决了几名传播流言者,但效果甚微。军心民心,已如同即将溃堤的洪水。

  就在这紧张的氛围中,第三日深夜,阮文岳带着一名身着莫军号衣、浑身湿透的汉子,悄然来到了郑经的大帐。

  “将军,这位是李把总派来的心腹!”阮文岳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他有要事禀报!”

  那汉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紧张而有些颤抖:“小的……小的参见天朝将军!李把总让小的禀报将军,城内人心惶惶,守东门副将陈大人,对莫登庸早有不满,经把总劝说,已愿反正!陈大人承诺,若明日午时,将军于东门佯攻,他便可伺机打开城门,放天兵入城!”

  郑经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那名信使:“此言当真?那陈副将麾下有多少人马?可能控制城门?”

  “千真万确!”信使急道,“陈副将掌管东门瓮城及一段城墙,麾下有五百亲信!打开城门绝无问题!李把总届时也会率南营兄弟在城内制造混乱,牵制王宫方向的援军!”

  帐内灯火摇曳,映照着郑经坚毅的脸庞。他深吸一口气,与阮文岳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沉声下令:

  “传令全军!即刻起,秣马厉兵,准备攻城!”

  “命李参将部,明日巳时,猛攻东门,做足声势!”

  “中军主力,集结待命,一旦城门洞开,随我杀入升龙!”

  “通知戚将军,水师沿河逼近,炮击南门,牵制敌军!”

  一道道命令迅速传出,平静的明军大营,瞬间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战争机器,开始高速运转。决定安南命运的一战,即将在黎明后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