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起 - 落幕-《南风吹吹》

  空山庄园的撤离,比想象中更快。

  仿佛一夜之间,那些堆积如山的器材箱、服装架、以及熙攘穿梭的人群,就被打包塞进了等候的卡车里。

  庄园再次变得空旷,只留下被踩踏得更加坚实的土地,和一些无法带走的临时布景,无声地证明着这里曾有过一场短暂而热烈的“入侵”。

  陆文生没有再去庄园。

  他刻意避开了那个地方,仿佛不去亲眼目睹那逐渐空荡的过程,分离就不会真正到来。

  他像往常一样,去村委办公,去田间地头,处理着永无止境的村务。

  只是他的动作比平时更沉默,目光偶尔会飘向山顶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村里人也在议论。

  剧组走了,金饰村似乎又变回了原来的金饰村,但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孩子们少了许多新奇玩意儿可看,大人们也少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种热闹过后的冷清,悄然弥漫。

  最后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几辆装载着最后一批器材和人员的大卡车,缓缓驶过村口的土路,扬起漫天黄尘。

  村民们站在路边,好奇又有些怅然地目送着这支来自远方的队伍离开。

  陆文生站在村委门口的台阶上,远远望着。

  他没有挤在人群中,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周身那层淡淡的孤寂。

  他知道,苏亦承不在那几辆卡车上。

  他还会多留一天,处理最后的交接,以及……和他道别。

  心,像是被那车轮碾过的尘土,一点点压实,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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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亦承在空荡得几乎能听见回声的主楼里,做最后的巡视。

  手指拂过积了些灰尘的窗棂,目光扫过那些被遗留下来的、带着岁月痕迹的布景。

  这里,记录了他这部电影最重要的片段,也见证了他和陆文生之间,冰层消融、死灰复燃的全过程。

  他的指尖在窗棂上停顿,仿佛能透过冰冷的木头,感受到那个雨夜,陆文生站在这里,与他共享沉默时传递过来的温度。

  “苏导,都检查完了,没问题了。”副导演走过来汇报。

  苏亦承收回手,点了点头:“好。你们先跟车回海城,我明天自己回去。”

  “明白。”

  所有人都离开后,空山庄园真正地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满屋子的回忆。

  他走到二楼露台,站在那里,俯瞰着整个金饰村。

  稻田,屋舍,蜿蜒的小路,以及村委门口那个几乎看不清的、熟悉的身影。

  他知道陆文生在那里。

  一种强烈的、想要将他刻入脑海的冲动涌上心头。

  这里的风,这里的阳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和陆文生紧密相连。

  带走它们,就像带走了陆文生的一部分。

  傍晚,苏亦承最后一次来到陆文生家的小院。

  没有敲门,他直接推开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

  陆文生正坐在梨树下的石凳上,似乎在等他。

  桌上放着两杯泡好的粗茶,氤氲着热气。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余的寒暄。

  分离的气息已经浓得化不开,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苏亦承走过去,在他对面的石凳坐下。

  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依旧是那股熟悉的、带着微苦的醇厚。

  “都收拾好了?”陆文生问,声音平静。

  “嗯。”苏亦承点头,“庄园暂时锁上了,钥匙放在村委老陈那里。”

  “好。”

  一阵沉默。

  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电影后期,”陆文生寻找着话题,试图冲淡这令人窒感的离别愁绪,“要多久?”

  “看情况,顺利的话三四个月,不顺利可能半年。”苏亦承看着他说,“剪辑很重要,每一个镜头都要反复斟酌。”

  尤其是那些有你的镜头。他在心里补充道。那些他偷偷捕捉的,陆文生在田间劳作、在人群中协调、在阳光下流汗的镜头,都将成为他私藏的珍宝,在无数个分离的夜晚反复观看。

  “嗯,不急,做好最重要。”陆文生理解地点点头。

  又是一阵沉默。

  “我……”苏亦承放下茶杯,目光深深地看着陆文生,“明天早上的车。”

  陆文生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了一下,指节泛白。

  他低下头,“嗯”了一声。

  “等我回来。”苏亦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郑重的承诺。

  陆文生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里面有依恋,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安静的信任。

  “好。”他应道。

  苏亦承伸出手,越过石桌,轻轻覆盖在陆文生放在桌面那只紧握成拳的手上。

  掌心相贴,温热传递。

  这一次,没有躲闪,没有迟疑。

  陆文生反手,用力地回握住他。

  两人的手在桌下紧紧交握,像是一种无声的盟誓,在夕阳的余晖中,汲取着彼此的力量。

  没有激烈的亲吻,没有缠绵的告别。

  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手握着手,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星辰一点点亮起来。

  所有的言语,都融入了这紧密相握的指尖,和彼此交汇的眼神里。

  他们都知道,前方的路并不容易。

  异地相隔,不同的世界,不同的压力。

  但此刻,紧握的双手给了他们无限的勇气。

  夜深了,苏亦承必须回去了。

  他站起身,陆文生也站了起来。

  两人在院门口站定。

  “走了。”苏亦承说。

  “路上小心。”陆文生叮嘱。

  苏亦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要将他的模样烙印在灵魂深处,然后毅然转身,走进了夜色中。

  陆文生没有立刻关门,他倚着门框,望着苏亦承背影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风吹拂着他的衣角,带着夜晚的凉意。手里,似乎还残留着苏亦承掌心的温度。

  好在,这一次的分离,不再是八年前那般充满误解和绝望。

  心中有了一份沉甸甸的等待,和一份明亮的盼望。

  他抬起头,望向夜空中的银河。

  南风会吹向海城,也会从海城吹回。

  而他,会在这里,守着这片土地,等着那个人,乘风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