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荒镇-《天命杀猪匠》

  山路崎岖,夜雾浓重。

  陈七背着刀,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完全陌生的荒野中。方向完全依赖于背后那柄杀猪刀传来的微弱牵引感——一种冰凉的、持续不断的指向性悸动,如同无形的蛛丝,拉扯着他前行。

  体内的饥渴感在缓慢复苏,如同背景噪音般嗡鸣,提醒着他需要再次进行“血饲”。但他强行压制着,不敢轻易动用刀的力量,也不敢再轻易杀戮。每多一道诡纹,便离天谴更近一步。废屠宰场的经历让他深知,这世间还存在其他“饲刃者”,他们走的邪路,或许就是自己的未来。

  他必须找到别的办法。

  连续走了两天一夜,渴了就喝山泉,饿了就挖些苦涩的根茎或寻找野果充饥。这无法缓解那源自灵魂的饥渴,但至少维持着肉体不至于倒下。疲惫和困顿如同跗骨之蛆,但他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仿佛一旦停下,就会被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吞噬。

  第三天正午,当他翻过一道荒凉的山梁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停住了脚步。

  山下,是一个小镇的轮廓。

  但异常破败。许多房屋显然早已无人居住,瓦片脱落,墙垣倾颓。镇子里静悄悄的,几乎看不到人烟,连犬吠鸡鸣都听不见,只有风穿过空屋破窗时发出的呜咽声。镇子外围的田地大多荒芜,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

  一股陈腐、衰败、了无生气的味道随风传来。

  然而,背后杀猪刀的牵引感,却明确地指向这座荒镇。

  刀的渴望,在这里变得清晰了一些。仿佛镇子里,有它需要的东西。

  陈七的心沉了下去。这样一个地方,会有什么?更多的“饲刃者”?还是…别的什么邪物?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镇子入口。一块歪斜的木牌坊上,字迹早已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坞”字。镇口的道路泥泞不堪,散落着破碎的瓦罐和腐烂的稻草。

  他深吸一口气,踏入了镇中。

  死寂。

  几乎是绝对的死寂。他的脚步声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显得格外刺耳。两旁的房屋门窗紧闭,有些甚至用木板钉死。透过缝隙看去,屋内蛛网遍布,积尘厚厚。

  偶尔,他能感觉到某些黑洞洞的窗口后面,似乎有目光一闪而过。但当他猛地转头去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里还有人居住?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刀的牵引感,引导着他走向镇子中央。越往中心走,那种衰败感越发浓重,但奇异地,空气中开始隐隐弥漫起一丝极淡的…香火味?

  混杂在腐朽之气中,若有若无。

  终于,他来到了镇中央的一个小广场。广场中央,竟然矗立着一座小小的庙宇!

  与其说是庙,不如说是一个稍大些的神龛。建筑同样破旧,但相比镇里其他的房屋,却显得异常“干净”——没有蛛网,灰尘也少,显然经常有人打扫。神龛的门敞开着,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供奉的是什么。那丝奇怪的香火味,正是从这里传出。

  而陈七背后杀猪刀的悸动,在这里达到了顶峰!刀身甚至开始轻微自发地震颤,发出低沉的、渴望的嗡鸣,直指那漆黑的神龛!

  里面有什么?

  陈七的心脏怦怦直跳。他握紧了背后用布包裹的刀柄,一步步缓缓靠近。

  就在他即将踏上神龛前的石阶时——

  “外乡人。”

  一个苍老、嘶哑、有气无力的声音,突然从他身旁响起。

  陈七吓得猛地一颤,急速转身后退,同时抽出了背后的杀猪刀,横在身前!

  只见神龛旁边,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坐着一个老人。

  老人极其枯瘦,穿着一身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棉袍,头发稀疏灰白,满脸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他蜷缩在一张破旧的竹椅上,浑浊的眼睛半睁半闭,正看着陈七。他身边放着一根光滑的木杖,还有一个缺了口的破碗。

  刚才陈七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老人家…”陈七没有放松警惕,刀尖微微对着老人,声音干涩,“这是什么地方?”

  “枯坞镇。”老人缓缓答道,声音如同风吹过破布,“一个早就该死,却一直没死透的地方。”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陈七手中那柄被破布缠绕、却依旧散发出不祥气息的杀猪刀,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但又迅速归于死寂。

  “你手里的东西…它在叫饿。”老人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陈七浑身一僵。

  “看来…你也是‘那一类’的。”老人叹了口气,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麻木,“走吧,外乡人。这里没什么能给你‘吃’的了。早就被吃光了。”

  “吃光?被谁?”陈七追问,心中闪过“饲刃者”的影子。

  老人却不再回答,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对陈七不再理睬。

  陈七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刀的渴望越来越强烈,刺激着他体内的饥渴感也开始加剧。神龛里到底有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一咬牙,决定进去看看。

  他不再理会那古怪的老人,握着刀,小心翼翼地步上石阶,踏入了神龛的门槛。

  神龛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小,光线昏暗。正中央是一个石质的供台,供台上却没有神像!

  只有一尊模糊不清、被厚厚的、暗红色的污垢覆盖的物体,那形状…隐约像是一尊匍匐的…猪?或者说,是猪头人身的某种邪异存在?

  供台上,散落着一些早已干枯发黑的果品,还有几个歪倒的、积满香灰的小香炉。那丝微弱的香火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而最让陈七瞳孔收缩的是——在供台之下,石质的地面上,竟然刻画着一个与废屠宰场内所见极其相似的扭曲图案!只是这个图案更加古老、残缺,大部分都被磨损了,但那股邪异的气息却如出一辙!

  杀猪刀在此刻嗡鸣到了极致!刀尖剧烈颤抖,直指供台上那尊邪异的“猪形”污垢!

  仿佛那里有它极度渴望的“精华”!

  陈七感到自己持刀的手不受控制地想要抬起,想要去触碰那尊污垢!

  就在这时——

  “唉……”

  身后传来那枯瘦老人一声悠长而绝望的叹息。

  “那是‘臋矔’(tún guàn),是这镇子…也是我们这些人…最后守着的一点东西了。”老人的声音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拿走吧,拿走吧…反正,也守不住了…吃了它,你的‘刃’能安稳几天…然后,就离开吧…永远别再回来…”

  陈七猛地回头。

  只见那老人依旧蜷缩在角落,眼睛望着虚空,浑浊的泪水沿着深刻的皱纹滑落。

  “吃了它?”陈七看着那肮脏污秽的供台,胃里一阵翻腾。

  “不是用嘴…”老人喃喃道,“用你的‘刃’…碰一下…就好…这是…最后的‘血饩’了…”

  血饩(xì)?又一个陌生的词。

  陈七看着剧烈嗡鸣、渴望无比的杀猪刀,又看看那绝望麻木的老人,心中天人交战。

  最终,对缓解那折磨人饥渴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他颤抖着,缓缓伸出手中的杀猪刀,用那暗沉的刀尖,轻轻碰触了一下那尊被称为“臋矔”的、覆盖着厚厚污垢的物体。

  在刀尖碰触的刹那——

  “嗡!”

  刀身猛地爆发出强烈的暗红色光芒!供台上那尊“臋矔”剧烈地抖动起来,表面那些暗红色的污垢如同活物般蠕动,然后化作一道粘稠的、暗红色的气流,被疯狂地吸入刀身之中!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三息。

  刀身上的光芒褪去。

  供台上,变得空空如也。那尊“臋矔”彻底消失了,连一点残渣都没有留下。

  陈七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庞大、古老、却异常温和的“能量”涌入了刀身,那剧烈的饥渴感瞬间被抚平,甚至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足”感。刀身满足地低鸣一声,沉寂下去,连那三道诡纹的光芒都似乎暂时内敛了。

  而与此同时,神?外那个枯瘦的老人,发出最后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声息。仿佛他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守护这最后的“血饩”,而今使命终结。

  陈七站在空空如也的神龛里,看着外面死去的老人,又感受着体内难得的平静,心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洞和负罪感。

  他拿走的,究竟是什么?

  这个镇子,又曾经历过什么?

  他不敢再多留,对着老人的尸体微微鞠了一躬,转身快步离开了这座死寂的荒镇。

  背后的刀暂时满足了。

  但他的路,似乎更加迷茫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