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旧痕-《狼踪1974》

  垦荒的进度势如破竹。十几台拖拉机昼夜不停地轰鸣,将沉睡的荒原撕开一道道黑色的伤口,空气中弥漫着翻出的泥土和碾碎的草根混合的浓烈气息。新来的知青们热情高涨,喊着号子,干劲十足,仿佛要将这片土地的野性彻底驯服。

  李明宇驾驶着“铁牛-55”,熟练地操纵着方向杆。新机器动力强劲,效率远非老旧的东方红可比。但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也许是少了王铁牛在身边骂骂咧咧地指导,也许是少了那份在绝境中与钢铁巨兽相依为命的紧迫感。现在的一切,都显得太过……顺利了。

  这天下午,他负责翻耕连队最西边的一块地。这块地地势稍低,靠近一片尚未开垦的沼泽草甸,再往远,就是那片墨绿色的黑松林边缘。拖拉机驶过之处,黑土像波浪一样翻滚开来。

  突然,车身猛地一顿,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犁铧似乎卡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机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

  “妈的!又碰到树根了?”跟在拖拉机后面清理草根的赵卫国骂了一句,提着铁锹跑上前。

  李明宇熄了火,跳下驾驶室。两人蹲在犁铧翻开的深沟旁,用手扒开潮湿的黑土。卡住犁铧的,不是树根。

  那是一个白色的、已经有些风化破损的物体,半埋在土里,形状……很规整。

  赵卫国用铁锹小心地撬了撬,那东西松动了。他用力一拔,带起一大坨泥土。

  “这是……啥玩意儿?”赵卫国拎起那东西,在手里掂量着,一脸疑惑。

  李明宇的心却猛地一沉。

  那是一个惨白的、完整的动物头骨。大小和狗的头骨差不多,但吻部更尖长,颧骨更高耸,尤其是那口森白锋利的牙齿,即使沾满泥土,也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凶悍。

  是狼的头骨。

  而且,看骨骼的完整度和风化程度,死去的时间应该不长,大概就是去年冬天到今年开春之间。

  “是狼头!”赵卫国也认出来了,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和紧张,“嘿!这地方以前还真有狼啊!”

  他的喊声引来了附近干活的几个知青,大家都围了上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从土里挖出的“战利品”。

  “这狼个头不小啊!”

  “怎么死在这儿的?看这骨头挺完整的,不像是被吃的。”

  “会不会是去年冬天冻死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带着一种征服者发现遗迹般的猎奇心态。只有李明宇,沉默地看着那头骨空洞的眼窝,心里翻涌起惊涛骇浪。

  这块地,离原来五连的驻地很远,离狼群最后消失的黑松林方向更远。一只狼,怎么会单独死在这里?而且,头骨完整,没有明显外伤……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头骨下方的泥土和周围被翻开的土层。在狼头骨旁边,他又发现了几节散落的脊椎骨和肋骨,同样很完整。泥土里,似乎还混杂着一些……灰黑色的、卷曲的动物毛发?

  李明宇的心跳加快了。他想起孙福海那本书上的批注,想起去年冬天狼群迁徙前,那只重伤的母狼。难道……

  “干啥呢明宇?一个死狼头有啥好看的?”王铁牛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刚修好另一台拖拉机的油路,满手油污。看到李明宇对着头骨发呆,他皱了皱眉,“赶紧收拾了扔远点,晦气!别耽误干活!”

  李明宇抬起头,看着王铁牛,欲言又止。他没法跟王铁牛解释心头那种不安的预感,尤其是在这么多新知青面前。去年冬天的事,是旧伤,不宜轻易揭开。

  “没事,可能是以前的老狼。”李明宇站起身,勉强笑了笑,从赵卫国手里接过那头骨,“我拿去扔了。”

  他捧着那头骨,走到地头,将其远远地扔进了尚未开垦的荒草甸里。头骨在草丛里翻滚了几下,消失不见了。

  但李明宇心头的阴影,却没有消失。

  晚上收工后,他趁着夜色,又悄悄回到了发现头骨的地方。用手电筒仔细照射那片翻开的土壤。除了散落的骨头,他在泥土里,还发现了几枚已经有些变形的、黄澄澄的步枪子弹壳!

  7.62毫米口径。是制式步枪的子弹。

  狼头骨,完整的骨架,步枪弹壳……这些线索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让李明宇后背发凉的可能:这只狼,不是冻死的,也不是病死的,很可能是被人近距离射杀的!而且时间,就在不久之前!

  是谁?为什么要单独射杀一只离群索居的狼?是附近的猎人?还是……其他连队的人?这只狼,和去年冬天那支狼群,有没有关系?

  李明宇站在原地,夜风吹过,带来沼泽地的湿气和远处黑松林的松涛声。他感觉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这片刚刚被人类足迹踏破的土地。

  垦荒翻出的,不仅仅是肥沃的新土,还有被匆忙掩埋的、血淋淋的旧痕。去年的恩怨,似乎并未随风散去,而是以另一种更隐蔽、更凶险的方式,悄然回归。

  新的故事,或许早已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掀开了第一页。而这一次,对手可能不再仅仅是饥饿的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