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夜镇魂-《阴纹师:我背靠十八层地狱》

  深夜,雨水像是从天穹破开的窟窿里倾倒下来,猛烈地冲刷着这座城市的边缘地带——被称为“三不管”的城中村。狭窄的巷道里早已积水横流,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斑,像是一只只疲惫不堪的眼睛。

  “忘川纹身”的招牌在风雨中吱呀作响,霓虹灯管坏了一半,只剩下“忘川”两个字忽明忽暗,透着一股廉价的颓靡。店内,年轻的店主江淮刚撕开泡面的纸盖,浓郁但廉价的酱料气味伴随着蒸腾的热气弥漫开来,暂时驱散了雨夜渗入骨髓的阴冷湿气。

  他坐在柜台后,看着窗外被暴雨扭曲的世界,眼神有些空洞。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房东催缴房租的短信,语气一次比一次不耐烦。下个月的租金,还毫无着落。他叹了口气,拿起叉子,准备用这顿千篇一律的晚餐安抚咕咕作响的肠胃。

  就在这时——

  “砰!”

  店门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猛地推开,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冷风裹挟着雨滴瞬间灌入,吹得墙上的纹身图案图册哗啦啦作响,也吹散了泡面那点可怜的热气。

  江淮皱眉抬头,只见三个人影闯了进来,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湿与水汽。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女人,衣着华贵,面料考究的羊绒大衣被雨水打湿了边角,紧贴在她微微发福的身体上。但她此刻的形象与这身打扮格格不入——头发凌乱,妆容被雨水和泪水晕花,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惶恐与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她身后跟着两名身材魁梧、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神情肃穆,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这不大的店面,如同两尊门神。

  女人根本顾不上擦拭脸上的水渍,几步冲到柜台前,双手死死抓住柜台边缘,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子,带着哭腔:“你……你就是江淮?‘忘川纹身’的老板?”

  江淮放下叉子,心中升起一丝警惕,但面上依旧平静:“是我。请问有什么事?”他的目光掠过女人,在她身后两名保镖身上停顿了一瞬。这两人身上有股煞气,不是普通的保安。

  “求你,救救我丈夫!”女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无伦次,“他们都说……都说只有你这儿,有办法……能让他安息……”

  江淮的心猛地一沉。他大概猜到了对方的来意。“女士,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先生……他……他今晚出了车祸,人……人没了!”女人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混合着雨水滑落,“走得太突然,太惨了!大师说他是横死,怨气不散,会……会不得安宁,还会影响到家里人!必须……必须立刻在他背上纹上‘镇魂纹’,才能镇住魂魄,平息怨气,让他安心上路!”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的爱马仕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猛地拍在柜台上。“啪”的一声闷响,信封口散开,露出里面一沓沓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的百元大钞。

  “钱!我给你钱!这些都是你的!”女人几乎是在嘶吼,眼神癫狂,“只要你现在立刻跟我走,去给他纹上!求你了!”

  江淮的瞳孔微缩。“镇魂纹”……他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词了,也很久没碰过这类活儿了。师父墨渊再三告诫过他,不要轻易为横死之人动用“阴纹”之力,尤其是来历不明的。其中牵扯的因果和风险,远超常人想象。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女士,节哀。我想你找错人了,我只是个普通的纹身师,不会什么‘镇魂纹’。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不!没错!就是你!”女人激动地打断他,身体前倾,死死盯着江淮的眼睛,“介绍我来的那个人说了,整个城里,只有‘忘川’的江师傅,懂得怎么纹‘镇魂纹’!他说你用的颜料、你的针法,都和别人不一样!求你,看在钱的份上,看在我一个未亡人走投无路的份上!”

  江淮沉默了。他的视线落在那个厚厚的信封上,粗略估计,里面至少有五六万。这足够他付清拖欠的房租,还能让他支撑好一段时间,不必再为下顿饭发愁。他又看向女人那双被绝望和恐惧填满的眼睛,那是一个刚刚失去至亲、并且深信亡魂不安的女人的眼神,脆弱而又偏执。

  理智在告诫他远离麻烦,但空荡荡的钱包和眼前这唾手可得的“救命钱”,像两只无形的手,拉扯着他的决定。窗外的雨声更急了,敲打着玻璃,仿佛在催促着他。

  半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他站起身,不再看那信封,转身走向里间,声音低沉:“等我拿工具。”

  女人闻言,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差点软倒在地,幸好被身后的保镖扶住。她喃喃着:“谢谢……谢谢……”

  江淮从里间床底拖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暗色木箱。箱子不大,却异常沉重,上面雕刻着一些模糊不清、非字非花的诡异纹路,锁扣是某种暗沉的金属,触手冰凉。这是他师父传给他的“家伙事儿”,里面装着的,不是普通的纹身机和颜料。

  他提着箱子走出来,对女人说:“带路吧。”

  女人连连点头,在两个保镖的簇拥下,重新冲入雨幕。江淮锁好店门,将那箱沉重的工具紧紧抱在怀里,坐上了停在巷口的一辆黑色宾利轿车。车子无声地滑入雨夜,朝着郊区驶去。

  车内气氛压抑,无人说话。只有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摆动,在模糊与清晰之间切换着前方被雨水淹没的道路。女人低声啜泣着,身体不住发抖。江淮则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但紧绷的嘴角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知道,今晚这钱,恐怕没那么好赚。

  车子最终驶入了市郊一家高档殡仪馆。夜深人静,加上天气恶劣,馆内更是显得空旷死寂。白惨惨的灯光照射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若有若无的、甜腻的香料气味,试图掩盖死亡本身的味道。

  在女人的带领下,他们穿过空旷寂静的走廊,脚步声在廊间回荡,显得格外刺耳。最终,在一扇厚重的、带有冷库功能的金属门前停下。这里是独立的停尸间,专门用于存放需要特殊处理的遗体。

  一名穿着工作服、脸色同样不太好的工作人员早已等在那里,看到女人和保镖,又瞥了一眼提着古怪箱子的江淮,沉默地点点头,用钥匙打开了门锁。

  “咔哒”一声,门开了。

  一股比走廊里更浓重十倍的阴冷气息瞬间涌出,夹杂着冷冻机的低鸣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死亡的绝对寂静,扑面而来。江淮感到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停尸间内部空间不小,但大部分区域都被巨大的不锈钢冷藏柜占据。只有中央位置,孤零零地放着一张滚轮床,上面盖着白色的尸布,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我……我在外面等你。”女人声音发颤,显然没有勇气进去面对自己丈夫的遗体,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她和她的人退到了门外,只留下江淮和那具尸体。

  金属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江淮独自站在空旷、阴冷、寂静到极致的停尸间里,只有冷冻机运转的嗡嗡声提醒着他这里并非绝对的虚无。他走到房间中央,看着那白色尸布下的人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白色的哈气在低温中清晰可见。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绕着滚轮床走了一圈,仔细地感受着周围的气息。常人无法察觉,但他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这具尸体周围萦绕着一股强烈而不甘的怨念,以及一种因为突然死亡而产生的、扭曲空间的“煞气”。这确实是非正常死亡留下的痕迹,而且,似乎比普通车祸要复杂一些。

  确认了情况,他不再犹豫。将那个沉重的木箱放在地上,打开暗扣。

  箱盖掀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矿物、植物以及某种难以名状成分的、古老而奇异的气味散发出来。箱内衬着暗红色的丝绒,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工具——几支造型古朴、非金非木的刺针,数个密封的陶瓷小罐,里面是颜色各异、但都泛着某种特殊光泽的颜料,还有特制的调和盘、引魂香等物事。这些东西,都与现代纹身器械格格不入。

  他先点燃了一小截暗紫色的引魂香,插在随身带的一个小巧香炉里。香烟袅袅升起,笔直如线,并不扩散,反而像是在空气中划定了一个无形的界限,散发出一种能够安抚躁动灵魂的宁静气息。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伸手,缓缓揭开了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下面是一个中年男人的面孔,因为失血和冷冻而显得异常苍白浮肿,但仍能看出生前养尊处优的痕迹。五官因临死前的痛苦而有些扭曲,双目紧闭,嘴唇泛着青紫色。致命伤应该在别处,至少面部还算完整。

  江淮和两名保镖一起,费力地将这具冰冷、僵硬的尸体翻转过来,使其背部朝上。死亡的沉重和冰冷透过手套传递到他的指尖。

  他打开一个黑色的陶瓷罐,里面是一种近乎墨色、但在灯光下又隐隐透出暗蓝幽光的粘稠液体。他用特制的骨针蘸取颜料,另一只手悬在尸体背部的上空,指尖微微颤动,似乎在感应着什么,寻找着下针的最佳“穴点”与“纹路”。

  他闭上双眼,调整呼吸,让自己的精神逐渐沉静下来,与周围阴冷的能量场尝试建立微弱的连接。口中开始念诵起低沉而晦涩的咒文,那声音古老而神秘,仿佛不是出自他的喉咙,而是来自某个遥远的时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奇异的力量,在寂静的停尸间里回荡,与引魂香的烟雾交织在一起。

  针尖,终于落在了冰冷僵硬的皮肤上。

  下针的瞬间,江淮感到一丝微弱的、冰寒刺骨的反弹力顺着针尖传来,那是残留的怨念在本能地抗拒。他稳住手腕,体内一股微弱但坚韧的、源自血脉的力量开始流动,抵消着这股寒意。

  他全神贯注,每一针落下,都精准无比,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和节奏。针尖刺破皮肤,将那蕴含特殊力量的颜料一点点注入。纹身的图案并非现代意义上的图画,而是一道道扭曲、复杂、充满神秘意味的符文,它们彼此勾连,逐渐在尸体苍白的背部形成一个完整、封闭、旨在“禁锢”与“安抚”的诡异图阵——镇魂纹。

  时间在寂静与咒文中悄然流逝。江淮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不仅是个技术活,更是一种精神和能量的消耗。他背后的简易阴纹图案,似乎也因为力量的引动而微微发热。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个符文的一笔即将完成时,江淮念诵咒文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更加急促和具有穿透力!

  “……魂兮……归宁!”

  最后一针,落下!

  “嗡——!”

  就在最后一笔完成的刹那,那刚刚形成的、完整的“镇魂纹”骤然爆发出一种幽暗、深邃的蓝光!那光芒并非持续稳定,而是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流动!

  几乎在同一时间,停尸间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像是受到了某种强大磁场的干扰,开始发出“滋滋”的电流哀鸣,灯光疯狂地闪烁起来,明灭不定,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鬼域!冷冻机的嗡鸣声也变成了不规律的、刺耳的噪音!

  江淮猛地后退一步,心脏骤缩,紧紧盯着滚轮床。

  在他的注视下,那具原本冰冷僵硬、毫无生气的富商尸体,背部散发着不祥的幽蓝光芒,猛地——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它(或许此刻应该用“他”)的动作僵硬无比,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白色的尸布从身上滑落,露出赤裸的上身和背后那光芒流转的诡异纹身。

  然后,它缓缓地,一点点地,转过了那苍白浮肿的头颅。

  一双眼睛,睁开了。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混沌的、如同深渊般的漆黑,直勾勾地“望”向了江淮。

  一股远比停尸间冷气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江淮的全身。

  尸体张开嘴,发出一种像是破风箱拉扯般的、嘶哑而扭曲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冤屈与痛苦,一字一顿地,指向了一个名字:

  “是……赵……天……雄……害……我……”

  叙述完这简单的几个字,那漆黑的“双眼”依旧死死锁定着江淮,其中蕴含的情绪瞬间从冤屈转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洞穿了某种更深层真相的恐惧与……怜悯?

  它用尽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对着江淮,发出了更加凄厉、更加穿透灵魂的嘶吼:

  “它们……在找你……!”

  话音未落,坐起的尸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轰然向后倒回床上,背后的幽蓝纹路光芒瞬间黯淡、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疯狂闪烁的灯光也恢复了正常,冷冻机重新发出规律的嗡鸣。

  停尸间内,死寂重新降临。

  只剩下江淮一个人,僵立在原地,脸色煞白,手中的特制骨针“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看着尸体背上那已然恢复寻常模样的暗色纹身,又看了看自己工具和尸体周围不知何时凝结出的一层薄薄黑霜,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今晚这活儿,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