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味道的滑坡-《食卦人》

  最高明的破坏,并非亲手砸碎一切,而是引导他们互相猜忌,让他们在自己的战场上,用最熟悉的武器,将彼此伤得遍体鳞伤。

  张大军的离开,像抽掉了“好味麻辣烫”最后一根看似稳固的肋骨。我顺理成章地站到了灶台前,手握漏勺,成为了这片小小疆域新的主宰——至少,是表面上的。但我深知,此刻绝不是展现我真正实力的时候。我必须将“味道的滑坡”这出戏,唱得逼真,唱得深入人心,唱到让李强和王姐将这口失败的苦果,心甘情愿地、怨毒地喂到对方嘴里。

  我的策略,不再是制造物理上的“意外”,而是升级为更隐蔽、更恶毒的心理战和信息战。

  我站在沸腾的汤锅前,动作依旧保持着一种“新手”的谨慎和略带生疏的流畅。我不会在味道上做任何明显的手脚,那太低级,容易引火烧身。我要做的,是在顾客心中,提前埋下“味道已变”的种子。

  一位熟客,就是之前那位总爱挑刺的穿西装男士(他竟然还敢来,或许是出于某种猎奇心理),坐下后习惯性地喊道:“老规矩,中辣,多放点那个炸豌豆。”

  我一边操作,一边用一种略带歉意、又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语气,隔着操作台对他低声说:“先生您好,之前的张师傅最近家里有事不做了,现在由我暂时接手。火候和味道要是有拿捏不准的地方,您多包涵,也欢迎您多提意见。”

  这话听起来谦卑、诚恳,毫无破绽。但核心信息已经传递出去:换厨师了。

  西装男士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说什么。但当他那碗麻辣烫端上去后,我注意到他吃的第一口,咀嚼得格外缓慢和仔细,眉头微微拧着,仿佛在努力分辨着什么。心理暗示已经开始起作用——当他预先被告知“味道可能不同”时,任何细微的差异(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都会被他的味蕾和大脑放大、确认。

  另一个常来的学生模样的女孩点餐时,我如法炮制,低声加了句:“同学,今天这锅汤是王姐(老板娘)早上新调的底,可能和以前张师傅的有点不一样,您试试看合不合口味。”

  我将“味道变化”的责任,巧妙地引向了“王姐新调的底”。这既符合逻辑(厨师换了,汤底配方可能微调),又为后续在李强面前“转达”顾客反馈时,提供了天然的弹药。

  果然,那女孩吃完后,表情有些微妙。结账时,李强正好在前台。我“恰好”在旁边整理东西,听到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李强说:“老板,感觉今天的汤……好像比之前咸了一点?”

  李强脸上挤出的笑容瞬间僵硬。

  这只是开始。我更狠毒的手段,在于充当那个“忠实”的传声筒,并且,是一个懂得“加工”的传声筒。

  当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只有李强和王姐分别在前后场时,我的“工作”就开始了。

  我会走到在后厨清点所剩无几的食材的王姐身边,一边帮她整理,一边用一种忧心忡忡的语气说:“王姐,刚才那桌客人(指的是西装男士)结账时偷偷跟我说,觉得现在的味道没以前张哥在的时候那么‘香’了,说汤头好像少了点层次感。” 我刻意用了“香”和“层次感”这种比较虚,但又听起来很专业的词,让王姐无法具体反驳,只能感到一种被否定的憋闷。

  然后,过一会儿,我又会溜达到在前台对着空荡荡的座位发愁的李强旁边,一边擦拭台面,一边“无意”中提起:“强哥,唉,刚才有几个学生说,感觉现在的麻辣烫吃起来‘水垮垮’的,不如以前味道‘扎实’。他们说……好像是汤底的问题?” 我再次将矛头指向了“汤底”,并且用了“水垮垮”这种极具贬低意味的词汇。

  我从不添油加醋得过于明显,只是“如实”转达,但我会筛选信息,只传递负面评价,并且将模糊的指责,精准地引导向对方负责的领域——王姐负责熬汤底和部分食材准备,李强负责总体运营和采购(食材品质关乎“扎实”感)。

  起初,李强和王姐还只是各自生闷气。但负面评价经由我不断“转达”,开始积累。

  “好几个老客都这么说了!”王姐终于忍不住,在一次备料时对着李强抱怨,“肯定是你的问题!贪便宜进的这批骨头和香料,质量就是不行!熬出来的汤能好喝才怪!”

  李强立刻炸了:“放屁!以前大军在的时候用的不是一样的料?怎么没听人说?我看就是你手艺不行!熬个汤都熬不明白!还层次感?你能分清盐和糖就不错了!”

  “李强你混蛋!要不是你非要节约成本,缩减这缩减那,味道能变吗?”

  “你他妈整天就知道疑神疑鬼,顾客随便说一句你就当真?我看是你心里有鬼!”

  争吵再次爆发,比以往更加恶毒。他们不再仅仅是为眼前的困境争吵,更是为了证明“味道变差不是我的责任”。我站在一旁,低着头,手里机械地洗着青菜,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每一句充满怨恨的指责。我知道,我埋下的雷,开始接连引爆了。

  店铺的生意,在这种内部持续的相互攻讦和确实可能存在的、因心绪不宁导致的细微口味波动中,毫无悬念地滑向更深的谷底。有时一整个中午,只能接待三四桌客人。

  而这种冷清,本身又成了我制造恐慌的素材。

  “强哥,你看对面那家面馆,都快坐不下了。”我会在李强看着门外发呆时,轻声说一句。

  “王姐,刚才外卖员小张说,咱们店今天一上午就两单,他都不太愿意过来了。”我会在王姐清洗灶台时,“忧心”地告知。

  我将外部的惨淡景象,不断带到他们面前,加深他们的绝望感,也让他们更加急于寻找问题的根源和责任的承担者。而他们彼此,就是最现成的目标。

  店铺的环境,也忠实地反映了这种内在的溃败。因为客流稀少,李强和王姐都失去了打扫的动力。地面上的污渍变得更加显眼,桌椅的灰尘无人擦拭,甚至连灯光都仿佛比以前更加昏暗,吝啬地投下惨淡的光晕,照着一室狼藉和两张写满疲惫与怨恨的脸。这种破败的环境,反过来又劝退了那些偶然想进来的顾客,形成了恶性循环。

  这天下午,外卖员小张难得来了一趟,只取走了一份孤零零的外卖。

  “哥们儿,你们这……”小张看着我,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单量快跌没了。平台数据我看着都可怜。而且,最近又有几条新差评,直接说‘换厨师后味道一落千丈’,‘比以前差远了’。”

  我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和无奈:“唉,老板和老板娘也为这事天天吵呢。张哥,你说这……味道这东西,真的差那么多吗?”

  小张耸耸肩:“谁知道呢?反正顾客就这么觉得。有时候啊,心理作用比实际味道影响还大。你们这店……唉,难咯。”他说完,提着外卖匆匆走了。

  小张带来的信息,完美地印证了我暗中散播的“味道滑坡”论。他的“心理作用”说,更是无意中点出了我策略的核心。我将这条来自“外部权威”(外卖员接触大量店铺和顾客反馈)的信息,记在心里,准备在合适的时机,再次“转达”给李强或王姐,为他们的争吵,再添一把干柴。

  夜幕降临,“好味麻辣烫”早早打了烊。李强和王姐甚至没有力气再争吵,各自占据着店铺的一角,像两尊失去灵魂的雕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精疲力尽的绝望。

  我默默地做着最后的清扫,看着这满目疮痍。味道的滑坡,与其说是舌尖上的,不如说是人心上的。我通过精妙的心理暗示、信息操控和矛盾转嫁,成功地让李强和王姐坚信不疑:是对方导致了生意的最终崩溃。

  我没有动用任何“食卦”异能,仅仅利用人性的弱点和对失去的恐惧,就让他们夫妻二人挥舞着言语的刀刃,将彼此割得鲜血淋漓,也将这家店最后一点复苏的可能,彻底斩断。

  味道的滑坡,已经不可逆转。下一步,就是在这滑坡的尽头,看着他们如何为了自保,而做出更疯狂、更失去理智的举动。信任的破裂,将在现实的最后重压下,达到顶点。

  我擦完最后一张桌子,将抹布扔进水桶。污浊的水面荡漾了一下,重归平静,映出我冷漠而清晰的倒影。这场由我导演的悲剧,正一步步走向它预设的高潮。